(2)苦痛
听他们所说,我似乎是被父母遗弃于此。
(资料图片)
在某个夜晚,被遗弃在偏僻无人的旧教堂中。在那之后的某天清晨,有人发现了我,将我抱到了警局,而后又因为双腿的疾病,我被移送到孤儿院里照料。
如果有人前往警局认领的话,我就会被送回去吧。
但果然没有一个人过来……我确实,是被遗弃了。
我坐在陌生的椅子上,来迎接我的,是一个年长的男人,比印象里的父亲还要更年长一些。刚与他见面的时候,我的意识依然有些朦胧,连说话也有些吃力。
“你……是谁?”
男人俯下身躯,温和地看着我,让我也能看到他的脸和肩膀。他不希望我感到害怕。
“我是住在这座房子里的人,也是想要帮助你的人。你呢,能和我说说你的事吗?”
“我……我是谁?我不知道……”
男人的表情似乎有些悲悯,可又很快恢复了刚才的笑容。
“忘记了也没关系,那一定是让人难过的记忆。从现在开始或许也不是坏事。”
不太理解他的话语,但如同本能一般,我摇了摇头。
“我……不难过。”
“是吗,你真是个坚强的孩子。”
不是的,并不是因为那种理由。虽然我回忆不起什么,只是在我残留的印象里,不曾有过任何令人难过的感觉。我想自己并没有遭遇过什么悲惨的对待。
可是这种感觉,我没办法向眼前的男人说明。
“那么,你还能想起自己的名字吗?”
“……茧。”
想不起姓氏,但只有这个字的发音我还记得。我曾被这样呼唤过。
或许,就连我被遗弃之时,在那个人离开之前,我也还被这样喊着。
“我明白了,那么可以叫你小茧吗?”
“嗯。”
“谢谢你。过一会会有一位医生来帮你看病,身上会痛的地方,尽管告诉他就好了。”
他轻轻扫视了我的双腿,或许心有不忍,向我微笑道离之后走出了房间之外。
会痛的地方,除了双腿之外也没有什么。或许这种刺痛,对于感觉淡薄的我来说,也是一种仍在活着的鲜明佐证。
门再次被打开的时候,穿着白色衣服的医生,刚才的男人,还有一个稍显年轻的女人一起进来了房间。只有医生带着他的箱子靠近了我,那两个人在房门旁等候着。
那时我的双腿上还缠着有些卷边发黄的绷带,又被许多血液浸成大片的红色。绷带被撤下的时候,散发的血腥气似乎更浓重了一些,虽然我的鼻子不太能闻出来。
医生戴着手套,用棉花和不知名的药水替我清洗腿上各处的裂口,那种药水让疼痛变得清楚而强烈,我用手指紧抓着椅子,用牙齿咬着舌头转移注意。
“抱歉,确实会让你变痛,请再忍耐一会,我会尽快涂上止痛药。”
“嗯……”
因为裂开的皮肤很多,光是清洗就花去了不少时间。医生用玻璃管装了一些我流出的血液,又用棉签在裂口上轻轻划取了几下,随后装进了另一个玻璃管。
到开始涂止痛药的时候,虽然不会这么快生效,我感到稍微安心了一些。等到涂完另一种白色的药膏之后,医生用新的绷带重新包上我的腿,初次的治疗似乎就到此为止了。
看到医生重新站起来,在门边等着的两个人也向这里走过来。
“已经可以了吗?”
“现在也只能做这些了。说实话,这种症状我从来没有见过,别说是治疗,可能连缓解都称不上。我要回去再研究一下,但也不能保证会有什么成果。”
“这样啊,也只能拜托你了。”
医生又向我问道——
“小妹妹,现在的腿还在痛吗?”
“嗯,但感觉好很多了。”
“可以稍微和我形容一下吗,这是一种怎样的痛?”
“像是很多虫子在啃咬,从里面和外面都有,还有皮肤被撕开的尖痛。”
“这样啊……”
因为我的形容,那三个人的表情都变得悲伤起来,我想是因为他们在关心我。
“那么,你以前有用过什么药吗?”
“有,但我不知道是什么,而且好像没有什么效果。”
“嗯……”
医生又问了我许多问题,像是身上其他地方会不会疼痛,腿上的痛有没有引起发烧,以前居住的环境之类的。我告诉他没有其他的症状,以前的事情也没多少印象。在一一回答过后,问诊似乎结束了,医生也收拾东西准备离开。
“换下的绷带也让我一起带走吧,或许会有什么发现。”
“好的,实在辛苦你了,医生。我请人送你一程吧。”
“不用不用。只是,我想可能需要更强效的止痛药,可是她的年龄还太小,引发的副作用可能会更加复杂,还需要调配其他的药方。但如果不用的话……”
医生和男人交谈着,话语和表情都在苦恼,因为我双腿的病。
第一次见面的这些人,居然都在这样关心着我。那是出于怜悯,善念,亦或是某种职责?
……我并不明白。
“那个,医生。”
“嗯?有什么话要说吗,小妹妹?”
“我不会很痛,止痛药用现在的这种也没关系。留下一点痛感,我可能会习惯一些。”
医生听完后沉默了一会,对我露出了某种未知情感的笑容——那应该是笑容吧。
“你也很辛苦呢,明明还只是个孩子。我知道了,我会尽力做出最好的药方的。”
“嗯。”
我向他点头。他也为了安慰我而轻松地笑起来。
做不出来也没关系,我腿上的疼痛,并不是这位医生需要背负的东西。
那一定,只会跟随着我而已。……只要跟随着我就够了。
在医生离开之后,房间里还剩下之前的男人和女人。
“这孩子,今后就要住在这里了吗?”
“嗯。”男人又俯下身子,像是试探着来问我一样,“你愿意住在这里吗,小茧?”
我点了点头,毕竟我也想不到还能去什么地方。
“太好了,谢谢你。”
明明得到帮助的人是我,可他却像是受到了宽慰一样向我道谢。实在是奇怪的人,或许那也是某种少见的天性。
“那么,事情就是这样了。以后也得多麻烦你来照顾这孩子了,实在抱歉。”
“我本来就打算这么做。这方面可能还是女人更有优势,院长就去忙其他重要的事吧。”
“嗯,首先要去买适配的轮椅,餐具应该还有备用的,然后是衣服……”
“好啦好啦,别总在孩子面前念叨了,这是大人间的事情吧。先把最要紧的事情解决了,这孩子该睡在哪里呢?院里的床位……”
“唔……”
被称作院长的男人稍微思索了一会。
“不如,就住进那个空着的房间里吧。”
“诶……这样好吗?那不是明桂小姐……您女儿的……”
“是啊。比起一直被空下去,能够被好好使用的话,明桂也会高兴的。如果要怪罪的话,就怪罪到我头上好了。”
“她怎么会怪您呢……”
“或许吧。那就这样定下来了。”
他们的交谈声,就这样进入了沉默。我只是静静地听着。
就算听出些什么,也没有我能够说的话。然后是女人的声音打破了短暂的沉默。
“来,小茧,我带你去房间里看看吧。”
女人把我从椅子上抱起来,她的手托住我的腰和双腿,让我不会吃力,就这样走向走廊,男人也跟随在身后。那个房间在走廊的一侧,更靠近出口大门一些,房门还保持敞开着。
房间里有一扇窗户,阳光能从那里进来,也可以看到外面长着草丛的院子。家具只有一张木床和一个小柜子,虽然简朴但被打扫得非常干净。不如说,这样的房间在孤儿院里已经显得非常珍贵。
“这样的房间……给我住?”
“嗯,还算满意吗?”
“有点太好了。给我住真的可以吗?”
“当然。就住在这里吧,这里以后就是你的房间了。”
男人这么说着。女人也把我放到床上。坐起来软软的,用的床垫应该很不错吧。
“小茧是不是也累了呢?就这样睡一会也好,等到吃饭的时候我会来叫醒你的。”
“嗯。”
女人冲我笑了笑,然后和男人一起走出了房间,只剩下我一个人。
窗外的阳光还算明亮,大概不能让我睡着吧。我用手撑着身体,慢慢地向下躺。
有点软软的,睡起来很舒服的床。这样的感觉和我原本睡过的床有点相似,好像只有房间变了而已。
这个房间,原本属于另一个我不认识的人。那个人,是不会再回来了吗?
代替了她的我,却躺在这个床上……
代替了她的我,却还活在这里。
明明我带着这样的双腿,明明我都已经遭到遗弃,为何还在继续活着呢?
……我不明白。被奇迹或命运延续至此的生命,反倒让我感到痛苦。
不对,并不是痛苦,更像是空洞一般。不知前行的方向,不知续存的意义。
我如今所能活动的身体,宛如木偶一般乏味。只有双腿的疼痛在告诉我活着。
告诉我,这疼痛绝不会消失。